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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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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很多人都以為巡捕營的差事就是巡大街, 遇到不法者及時抓起來。

這樣想也沒有錯。

巡捕營裏的基層小兵每天幹的就是這些事,天天在室外磨鞋底。

不過像詹權這樣的,大小是個長官, 又知道上頭肯定會重用他, 巡街這樣的任務就從來輪不到他。他處理的一般都是可能會觸及到或者已經觸及了京城安全的差事。

陳平剛在餛飩攤上“說書”時,詹權自然無從知曉, 是巡街的小兵先發現了這事,多少有點討好上官的想法,特意跑來匯報——若不是萬商在順天府門口說的那番話已經徹底傳開, 知道侯太夫人不喜歡仗勢欺人之舉,小兵或許就先喝止陳平再匯報了。

詹權仔仔細細地問了個清楚,知道那餛飩攤主並沒有對太夫人不敬的意思, 就對小兵說, 由著攤主去吧,沒必要攔著不叫人說話, 不過要是那條街上圍了太多人導致周邊秩序不好, 還希望巡街的兄弟們能隔三差五地繞過去, 幫忙維持一下秩序。

說著,詹權拿出十兩銀子給匯報此事的小兵,也不說是打賞, 只說請兄弟們喝酒。

天氣這麽冷, 巡街是個苦差事,若下職時能喝上一口酒叫身子暖過來,那真就太好了。不過是巡邏時去吉祥街繞一下, 這不費勁, 既有酒喝,小兵就美滋滋地應下了。他們月俸很低, 又有一大家子要養活,如果沒有上官打賞,根本不舍得喝好酒。

當然,也是因為新朝初立,小兵們還沒有完全摸清楚各級上官的路數,不敢貪汙太過。如果朝堂的政務不夠清明,那麽平日裏勒索百姓最厲害的就是這些小兵了。

為姑母寫的傳記徹底完稿時,詹木舒先拿給萬商過目,萬商找了許多不同的角度誇了又誇。詹木舒越發有信心,就主動攬了差事,表示散播傳記不用勞煩他人,交給他來做!

萬商自是應下了。不要打擊少年人的積極性嘛!

詹木舒一心想把事情做好,想著二哥在巡捕營上職,說不定認識一些能說會道的人才,還特意跑去請教了詹權。詹權當時著急出門,只回了一句吉祥街的那個餛飩攤主好像不錯。

詹木舒就特意換了身低調的衣服,假裝自己是個小富即安的讀書人。

他提前在腦子裏設計好了劇本。先低調一點,不暴露自己武勳子弟的身份,與那攤主好好講話。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,要是攤主不願意幫忙傳播傳記,倒是也不用怪罪那人,他直接離開了就行。而要是攤主願意,那麽他的身份是瞞不住的,看過傳記就能知道他是誰,到時再好好謝謝人家。

詹木舒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不錯。如果攤主連一個普通讀書人的請求都接受了,那說明他確實是個熱心腸的人,肯定不會辜負他辛辛苦苦寫好的姑母傳記。

他卻沒想到,陳平見過他啊!

好在陳平對安信侯太夫人很有好感,哪怕知道詹木舒是誰,也只是小小地緊張了一下,並沒有戰戰兢兢。他非常願意幫這個忙。不過陳平也說:“我有幸認識幾個字,能讀懂一些話本子……要是傳記寫得太過高深,我可能還要找人先讀給我聽。”

“能讀懂市面上的話本子就能讀懂傳記。就是怕耽誤你做生意。”詹木舒說。

陳平連忙說:“絕對不會!今日只有我一人擺攤,才瞧著忙一點,其實我本來打算今天半下午就收攤的。我爹在家裏歇著呢。等過些天,我爹會跟著我一起出攤。”

傳記剛完稿,還沒送去印刻,就只是讓府裏識字的小廝幫忙抄錄了幾本。詹木舒留了一本給陳平:“總之還是謝謝你。”

作為武勳子弟,詹木舒記事那會兒,先侯爺已經闖出來了,所以他從小到大都沒缺過錢,有心要給陳平打賞吧,想著陳平這麽熱心地要幫忙,給打賞豈不是把人看輕了。但不給打賞肯定不行。

詹木舒就在攤子上觀望了一下,發現陳平已經提前包出了很多種餡的餛飩,因為天氣冷,包好的餛飩都凍住了,一層一層的蓋著布,收攏在盒子裏。詹木舒就說:“我聞著餛飩好香啊,想給家裏的長輩帶一些去。這些包好的都不用煮,我全要了。”

陳平一聽是給長輩吃的,立馬想到了太夫人。

詹木舒問餛飩多少錢,陳平說:“不要錢!實不相瞞,貴府太夫人當初在城門口……”雖然那只是一件小事,但就是因為這件小事,他爹沒有被人踩踏,他很感激。

“你既知我母親的為人,這錢是一定要給的。”詹木舒說。

雙方費了不少口舌,詹木舒終於心滿意足地把銅錢花出去了。他說府裏人多,多少餛飩都不夠吃的,把所有包好的餛飩打劫一空。轉過街角就有侯府的馬車停在這裏,詹木舒叫其中一小廝先把餛飩送回去。

等又有一位老客來攤子上——就是那布店的掌櫃劉叔——就見陳平縮在火爐後面,抱著一看得專心致志。平時那麽機靈的小子,這次硬是沒發現老客上門了。

劉叔說:“你小子!終於舍得出來擺攤了。新年好啊,老樣子給我下一碗。”

陳平頭也不擡:“新年好,餛飩沒啦,剛都賣掉了。”

劉叔指著餡兒和餛飩皮:“不能現包嗎?”

陳平:“……”

陳平忽然反應過來,他原本只是想打開傳記先看個兩頁,然後洗個手就趕緊包餛飩,好歹把今天的生意對付過去。結果這個傳記仿佛有毒,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啊!

陳平自言自語道:“要不然我今個兒……這就收攤了吧?”

劉叔:“……”

劉叔真就是熟客中的熟客了,年紀又只比陳平親爹略小一點,因為平日裏熟,又是長輩,所以從袖子裏伸出手,沖著陳平彈了一個腦瓜崩:“你這小子,迷怔啦?”

詹木舒的下一站是信威鏢局。其實他不久前才和信威鏢局打過交道。之前府上管事放印子錢,一個賭徒的妻子自賣自身,就是賣給了信威鏢局。而鏢局收留她,真就是看她可憐。後來安信侯府來贖身,信威鏢局敬太夫人大義,堅決不收贖身銀子。

詹木舒想著做生不如做熟,既然對信威鏢局觀感不錯,就找他們得了。

他現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大約是瞞不住的了。果然才走到鏢局門口,就有一個漢子迎出來。見是詹木舒,瞳孔一縮,行抱拳禮:“上回不知道是公子親至,失禮了。”

這年頭能穩穩當當開著鏢局的,也都不是什麽普通人,因此這個漢子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樣子。

詹木舒擺擺手:“我今日來是想找你們打探個事……”

壯漢的腦子裏立馬閃過了諸多想法,比如說詹木舒是想打探某位貴人的隱秘,再比如地方上出問題了卻又瞞著,詹木舒來打探某事的真假……總覺得肯定是大事。

他心說,我這樣一個小鏢局,哪敢摻和進大事裏面去!

哪怕再敬佩安信侯太夫人的為人,也不能把自己這麽多兄弟搭進去,對吧?

卻不想,詹木舒笑著說:“我有個嫡嫡親的姑母,不是我吹,那真就是英雄一般的人物,連我母親都欽佩不已。可惜我這位姑母積勞成疾、已經去世,她和姑父在亂世裏走失,至死沒能再見面。我就想著,各位是開鏢局的,天南地北都去過……”

原來是打探這種消息啊。壯漢不動聲色地在心裏松了一口氣。幫著尋找家人,這是正經的事。他也認真起來:“想要尋人的話,最好能有名字、籍貫、畫像等等。”

詹木舒嘆氣:“沒有姑父的畫像……而且,姑父當年是被拉壯丁走的,只怕是兇多吉少……”但總歸活要見人、死要見屍。姑姑那麽好,他一定要幫助她完成遺願!

這就難找了。壯漢跟著皺眉。

詹木舒又從懷裏取出一本傳記:“這是我為姑母寫的傳記,內容都來自母親的口述,裏面所有事情都是真實的。我想著,如果你們願意,日後走鏢時就都帶那麽幾冊傳記在身上,然後沿途要是有那種人品好的說書人,不會胡亂篡改傳記內容的,就把書留給他一份,叫他們把傳記內容散播出去。等我姑母的事跡傳開,指不定就能傳到曾與我姑父接觸過的且還活著的人那裏去……我們全家都盼著能早日找到姑父。”

壯漢伸出雙手,十分鄭重地接過了傳記。

總要給人時間檢查一下書裏是不是有違禁內容。詹木舒又說:“今日我只帶了一份來,你們先看看。若是同意呢,就去安信侯府傳個信,府上會正式與你們定契。之後,我們就會多印一些放在你們鏢局。”肯定不能讓人白幹活,定契時會商量報酬。

離開鏢局後,詹木舒坐上馬車,繞了大半個城市,又去了金姨娘的娘家酒樓。

酒樓揚著“金”字旗,名字就叫金家酒樓。詹木舒到了酒樓直接找金姨娘她爹。金家人一邊開著酒樓,一邊自己就是酒樓中最厲害的大廚,金姨娘她爹長得就很有大廚的樣子,臉是圓圓的瞧著特別喜慶,還挺著一個圓滾滾的結實大肚子,諢名金胖。

其實早就從女兒那裏知道了傳記的存在,金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

他說:“行嘞,我這就安排人給說書先生送去,明日就在大堂裏開講。”

詹木舒道:“因為主要是為了找到姑父,所以故事傳播得越廣越好,外頭的小攤子上我也安排了人在講。希望那位說書人不要介意。”

金胖道:“不介意,這有什麽好介意的!”

雖然他們酒樓確實會用說書的手段招攬生意,說書看似重要,最好同樣的內容再找不到別家講了。其實沒事,因為舍得來酒樓吃飯的,這天氣基本不會去外頭的小攤子上挨凍。酒樓和小攤子面對的根本就是兩波完全不相幹的人群。

金胖說:“我們在雲城還有一家店,回頭抄錄一份,也給雲城那邊送去。”

“不用抄錄。我已經找人印書了,回頭直接把印版送來。”詹木舒看著酒樓中的客人,能看出一些人的身份確實不一般,他忽然想到了什麽,“如果有人因為說書內容找事,害得你們生意沒以前好了,你們一定要去安信侯府找我。到時我會處理的。”

家裏大大小小地發生了不少事,詹木舒再書生意氣,心裏也明白了人心叵測,侯府外頭不知道藏著多少惡意呢!說不定姑母的傳記傳開後,某些人見不得他們家好,攔著不讓找姑姑,或故意找人挑刺,甚至還跑到酒樓裏鬧事……都是有可能的。

詹木舒認真地說:“千萬要告訴我一聲。”

金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。當然,生意人的這點表情變化,沒有叫任何人發現。當年在雲城時,他們金家資助了先侯爺不少銀子,供他去招兵養馬。那時候,其實金胖是見過詹木舒的,感覺這就是一個目下無塵的小少爺,沒想到如今變化這麽大。

詹木舒才反應過來可能會有人鬧事,他心裏有些懊惱,早知道也應該提醒陳平一句,於是又想回過頭去找陳平。但又想起陳平說,他今天半下午就收攤,這會兒時間差不多了。詹木舒認真想了想,還是打算明天再去找陳平。

其實陳平這會兒沒能收攤。

他的攤子上圍著好幾個老客呢。新客一來,老劉幫忙招呼,長著白白胖胖一雙巧手的老張撥出幾個他剛包好的餛飩,下到了沸水裏。老王舉著蔥花罐子問新客要蔥花嗎,新客點點頭,他就加了一勺;又問要蒜泥嗎,新客搖搖頭,他就加了一……

新客連忙大喊:“我不要蒜!”

“哦哦,加順手了。”老王嘿嘿一笑,“還行,沒來得及加。”

陳平有心想說要不然還是我自己來吧,老王看他一眼:“別停啊,繼續往下念。”

陳平:“……”

再要不然,我還是收攤得了!雖說今天好像就沒正經出過攤。

住在吉祥街街街尾的宋書生路過攤子時,下意識停下了腳步,心道陳平大哥到底在搞什麽,今日的餛飩攤瞧著真奇怪。宋書生正好和陳平視線對上,陳平忙說:“宋書生留步!我有幾個字不會念,得請教一下你。大家散了散了……明天再來啊!”

老張的手上沾著面粉:“不是,我剛又幫你包出一碗了。好歹這碗賣掉,你再收攤啊?再念兩頁吧!就兩頁!”他現在動作熟了,念兩頁的功夫又能包出一碗來了。

陳平說:“不賣了,這碗我要送給宋書生吃。”

宋書生連忙擺手。

陳平把傳記往懷裏一揣,上前扯住宋書生的袖子:“快坐下,咱都這麽熟了,還有啥好客氣的?而且我真有一些字不會念,你要不教我,我就找不到請教的人了。”

讀書人大多清高,只有宋書生願意和他們這些賣力氣的人打交道。

見陳平鐵了心地不打算往下念了,老客們只得嘆著氣,依依不舍地散開。劉叔不放心,一個勁地回頭叮囑:“平子你明日一定要早早地來啊。餛飩都不用你包……”

宋書生越發覺得奇怪。

不多時,陳平就把熱氣騰騰的餛飩端到宋書生面前,然後頗為珍惜地從懷裏取出傳記。他舍不得在傳記上留下折痕,好在這個傳記的最底下有“一二三”這樣的數字作為標記,而陳平記性好——攤子上有時一口氣來十來個客人,每個客人的要求都不一樣,記性不好可不成——始終記得自己在哪一頁上有字不會念,就一個一個地請教過去。

宋書生果真耐心,每個字都認真教了,還主動幫著解釋具體是什麽意思。等教完一遍,他垂下眼瞼,不動聲色地問:“這……話本子有些意思,是哪家書鋪買的?”

“哦,這可不是話本子,是安信侯府的公子為他的姑母寫的傳記。我跟你說,公子想幫姑母找到姑父……”陳平的話匣子一拉開就又合不上了,“我今天算是知道了,話本子裏的波折算什麽?有時候生活裏發生的事比話本子更為驚奇……你知道嗎……”

宋書生看書很快,剛教陳平識字時,一目十行也掃到了一些情節。

他若有所思地說:“這個傳記……倒是適合改編成雜戲。”

他似乎找到一個能搭上貴勳的法子了。如果是安信侯府,由那位太夫人掌家,他找機會投靠過去,舅舅舅母應該能放下心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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